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彭家驹卢后盾:上海的弄堂-卢后盾

彭家驹卢后盾:上海的弄堂-卢后盾

彭家驹
弄堂,古称“弄唐”,亦或“衖堂”,后来被上海人独占了去,用来作城市小巷的专有名词。
城里的小巷,北京人称为胡同,在南方如川渝一带,或如我的老家扬州,人们管它叫巷子。而上海的弄堂,虽与这些形似,内容却大不同。
上海的弄堂里,每个庭院的大门叫做“石库门”,所以上海弄堂也称为石库门弄堂。所谓石库门,就是门框是用石料做的,两边的立柱有方形、半圆形或罗马柱形;门的上方是三角形、圆弧形或长方形,里面雕刻有精美的图案;大门是木制的,刷上黑漆,门上有一对铜或铁制的门环。这样的门坚如磐石,形同仓库,把它命名为石库门很是贴切。

走进上海弄堂,那一个挨着一个的石库门,崭齐地排列过去,让人觉得庄严肃穆,同时又神秘莫测,着实把中国人传统的门神府威文化表现了出来。
据说石库门及里面的建筑起先是由洋人所建,难怪门楣上的那些雕饰源自西方的“山花”艺术,但洋人本土的住宅并没有这样的院门,只有中国传统民宅才有。看来这小小的石库门竟是中西合璧的产物。上海本是租界文化养育成的,就像有“洋泾浜”语言一样,其物其人亦“洋泾浜”,这大概唯有在十里洋场的土地上才生发得出来。

早先的弄堂就是一条小巷牵着一排石库门,后来房子多了,弄堂便分了总弄、次弄。一条总弄串起数条次弄,围合成一个四方的街区,取的名字一般叫某某里、某某坊。里和坊是中国古代对民居街巷的称谓,如旧时的长安曾把居民区称为坊,把商业区称作市。如此说来,里、坊乃至弄堂,倒是对传统的一种承袭。
总弄因其宽大,通常人来车往,主要起交通的作用。次弄狭窄,一般只有三米宽,直通居民区的深处,它才是真正的弄堂,有关弄堂的形形色色,也只有在这里才得以体现。
先说这弄堂口,一般都有过街的小楼,一来起装饰作用,二来也利用了空间。弄堂口会有一间杂货铺,上海人称为“烟纸店”,里面除了香烟、草纸,还有老酒、雪花膏、油盐酱醋等居家用品。

进入弄堂,首先映入眼帘的,是弄堂上空密密麻麻的电线和家家户户晾晒的衣服,它们大都悬挂于二、三楼窗户向弄堂中心支出的竹竿上,有些竹竿是从房顶斜面开的老虎窗上伸出来的。竹竿上挂满大人小孩的衣服,顶数女人的内衣最惹眼。站在弄堂口望过去,满眼的“万国旗”花花绿绿,在风中飘飘扬扬,甚为壮观。
弄堂两侧的楼上,有外挑的阳台,常会有身材姣好、长相美艳的女人站在上面,她在看风景,而弄堂里的人也在看她。有时在窗台上面,立着一位少女,手捧一本书,目视远方,似一尊完美的塑像;或一位少妇坐在椅子上,对镜涂脂抹粉,偶尔会对阳台下穿行的人群献媚,作搔首弄姿状。

弄堂里有些小商小贩,如修皮鞋、配钥匙、理发、算命等。每隔一段距离,会有一个“老虎灶”,供附近居民打开水,有些老虎灶里面是澡堂,供人洗澡、修脚、搓背。
弄堂里最热闹的要数一早一晚。每天清晨,主妇们开始忙弄早餐,弄堂里不时响起乒乒乓乓的声音。弄堂里来来往往的人渐渐多了起来,他们要么拎着菜篮子,要么拎着马桶,全都悠哉踱行。在石库门前,这边有人刷牙,牙刷在嘴里来回翻腾,弄得满口白沫,末了含一口水仰天,哗啦哗啦;就在他对面,收粪工在倒马桶,倒完用清水冲洗,然后用竹扫把在马桶里转圈,也哗啦哗啦。
到了晚上,家家户户在做晚饭,各种香味密集在一起,充满了整个弄堂。烹饪的香,加上黄浦江的风、弄堂的砖瓦和住在石库门里的人所出发的香,一起汇成了上海这座城市特有的气味。晚饭后,通常弄堂里会集聚很多人,特别是夏季,人们都喜欢到弄堂里来乘凉。老人们躺在竹椅上,手摇着蒲扇,旁边放着一壶茶。女人们穿着薄衫短裤,边嗑瓜子边聊天。孩子们四处奔跑,追逐嬉闹。人人悠闲自在,各得其乐;大家和睦共处,其乐融融。

夜半三更,弄堂里虽然行人稀稀落落,但并不寂寞。这时候,那些卖小吃的有了营生,他们肩上担着个挑子,或踽踽而行,或停在某个角落,所卖的小吃有小馄饨、薏米粥、茶叶蛋、炒螺丝等。常常到了下半夜,还会有各式各样的叫卖声,带着南腔北调,拖着长长的尾音。声音在弄堂里久久地回荡,有时会翻过石库门的高墙,飘进里面熟睡人的梦里。
早期的石库门是独门独院,里面住的是一家人。后来住的人越来越多,几乎每个房间住一家人,就连原来给下人住的小房间也住了人。这种小房间一般在楼梯的转角处,狭小、低矮、阴暗,上海人把这种房间称为“亭子间”。别小看这种亭子间,在新中国成立前,曾经有许多赫赫名人居住过,如鲁迅、茅盾、巴金、丁玲等,就在这恶劣的环境里,他们创作了许多文学作品,由此产生了“亭子间文学”。

许多人家住进一个石库门里后,原来宽大的天井里也搭建了房子,通常用来做公共厨房,上海人叫作“灶披间”。灶披间里只容每家放一个灶头。每到做饭时间,主妇们挤在里面,一边各显身手,一边交流着东家长西家短,这也是她们最快乐的时光。
一个院子住了许多人家,院与院之间又紧密相连,前后左右的家事彼此了若指掌。生活在这样的空间里,家家都要寸土必争,人人都会察之秋毫,或许正因为如此,才培养了上海人精明巧致的性格。
空间小了,人挨得近了,容易生出两种事端。一是日久生厌,许多人家挤在一起,不仅天井、厨房公用,连狭窄弄堂的上空也成了稀缺资源,邻里间难免是非不清,纷争不断。二是日久生情,人们朝夕相处,尤其是青年男女们,天天毂击肩摩,四目相望,难免产生了情感,所以每每灯光下的石库门内外,会发生许多浪漫的故事。

石库门,弄堂,以及以它们为标志的居民小区,曾经占到上海城区全部住宅的六成以上。石库门弄堂文化,曾经在大半个世纪里成为上海文化的代名词。随着城市的变迁,弄堂已日渐减少。然而,它所代表的文化内涵,特别是它所具有的和睦共处、开放包容,是其他任何社区文化难以比拟的。今天,人们居住条件改善了,纷纷住进了豪宅或高档小区,但往往人情冷漠,邻里间老死不相往来,许多相邻或对门而住的邻居,几年、十几年不知姓甚名谁。
但愿,那些尚存的石库门能长久地拱立,弄堂的小径能永葆整洁、明亮。虽然昔日弄堂的景象不复存在,但它所形成的人人有爱、邻里互助、社区祥和的民风,能够永远留在人们的记忆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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